克罗诺因困意,视线总是分散给周围的事物,以至于他的目光是如此懵懂无辜。
蒙丁停下敲击的动作,直视那双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的眼睛。
今天的会面可以告一段落了,虽然很遗憾,克罗诺没有品尝完他的美食,但下一次,他决心带来更“有趣”的食材。
有时候,恰到好处的留白,会更让人怀念。
蒙丁站起身,整理压皱的腰间衣褶。拿起外套只披在肩上,看上去犹如登基披上斗篷的国王。
眼神审视而漠然,仿佛等待克罗诺向他行使吻手礼。
显然克罗诺太困倦了,甚至怔忪一会儿,才站起身。
“实在太晚了,耽误您的睡眠时间让我心生不忍。”蒙丁向他挥动手掌,有些丑陋的疤痕,让克罗诺想起死者身上的图案,眩晕感再次袭来。
“期待下次,您为我品尝食物。希望到时候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我与您一同期待。”克罗诺努力抬起眼皮。“太晚了,您要独自回去吗?”
“会有人来接我,请去休息吧。”说完,蒙丁向门口走去,推门进入黑夜时,他回头笑了笑。“您看上去困得要立刻睡过去了,下次见面,您可不要这样。”
像只幼犬,或者幼猫。勉强睁着惺忪的双眼,辨别声音的来处,蹒跚着想寻求手掌的抚慰。
下一次,也许不仅可以用食物抚慰他的胃部。蒙丁想,他应该有更好的东西去抚慰这只拥有金色眼睛的温驯猫咪。
蒙丁身后是徐徐关闭地铁门,腰封挂在腰间勒紧,他很享受腰腹被掐紧的感觉。
道路尽头一辆漆黑的车,慢吞吞地开到克罗诺家门前,放下车窗。
帕帕尼手臂搭在车门,抬了抬手掌。“您应该知道,我很犹豫是否该来接您。”
“真怕一不小心就打扰您的约会。又怕您玩得太开心忘记了时间。”帕帕尼沉闷严肃的脸,挤出坏心地笑,总像一头黑熊咧开厚重嘴唇。
“当然,如果您要告诉我,您早早地被赶出来,只能在这可怜地等待我来接您。”帕帕尼挑眉,眉骨深邃的眼窝内有一处微小的疤痕,不仔细打量很难看见。
“我是一点都不会意外的。”
“帕帕尼,你看上去倒是比我还要开心。”蒙丁回头,一楼灯光已经熄灭。二楼那间上锁房门的屋子,也没有散发出光芒。
蒙丁打开车门,坐在后排。
“当然,这可是您的时机,弗洛姆带着阿契恩小心地绕过人群,来到他关注的那两个人消失的地方。
尽管铁门前有守卫,他还是做了一番尝试,但被警惕严肃地驱逐了。
弗洛姆只能带着阿契恩离开,趁着守卫没来之前,那些贵族还聚拢在一起没有离开时,他带着阿契恩去了二楼。
到达二楼时,过道围栏系着一排红色的丝带,沿着丝带走到尽头,庆幸的是这里没有人看守。弗洛姆在尽头门扉处,推开那扇沉重的实木双开门,在门后面看见相对的两排红椅。
左右各五排,棕色的木头与红丝绒的垫子和靠背。而在椅子前方几个台阶上面,是早早摆放好的灶台,显然是要厨师在上面比试,而贵族坐在舒服柔软的椅子上,等待评判。
那些厨师没有等在这里,也没有人看守,作为可以评定出亲自为女皇做饭的美食节,怎么会不受到塔利亚城的重视?
弗洛姆与阿契恩关上门,轻声下了楼梯,就站在楼梯旁,缩着身体打量。
“警长,有几位贵族不见了。”阿契恩依次为弗洛姆小声介绍。“卡布施洛克勒斯伯爵,本克得弗罗劳斯子爵,拉索尔斯g子爵。”
顿了一下,阿契恩又说:“警长,你记得乘坐车赶来阿那亚礼堂之前吗?在外街区有一些外来的贵族,他们显然是来参加美食节的,可是却没有出现在舞会上。二楼也没有他们的踪影。”
是的,弗洛姆松了松腰部的衣服,扭转腰部,让被衣服束缚的僵硬的脊背舒展开来。
他陷入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一步一步清理,直到整理出一条他认为最合理最接近真相的线索。
美食节很重要,这是显而易见的。塔利亚城因为美食而被赐下这个名字,没有人能拒绝面见女皇的机会。
以往,美食节会热火朝天地在二楼举行,但因弗洛姆无法前来参加,所以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现在看来,美食节会举行,但是二楼不是真正的美食节,那些消失的贵族去参加的,才是真正的美食节。
弗洛姆想到那两个人消失的那扇门,他现在是以贵族的身份前去,竟然也被阻拦在外面。是有特定身份的人才可以进入,还是知道里面是真正美食节的人才可以进入?
需要什么凭证?
弗洛姆脸颊上因为他的愁苦表情,也挤出几条细纹。都消失了,出现在舞会上的这个人可疑的家伙都消失,连带着几位贵族。现在,他们已经没有留在舞会上的必要了。
一会内街区的守卫抵达,处理尸体,以及询问的时候,可能会审查身份。他们需要尽快离开。
“回去吧,阿契恩。”弗洛姆相信,他已经距离开膛手很近了。
克罗诺进入小门后,穿过蜿蜒曲折的几条弯路,路段平整起来,却依旧狭窄。到了前头,有人身披斗篷,戴着严实的面具走来。
“您来了,请跟我来。”斗篷人带着克罗诺继续向里走,路虽然平整,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点点向下,仿佛已经深入地下。
视角开阔了,通道不再狭窄,在中间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段圆形的拱洞。拱洞外是另一条通道,通往的尽头与克罗诺去的地方不同。他不怎么关心那条路,但今日竟然听见那处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稍一偏头,就看见一道黑影飘过去。他定神再看,与黑影对上目光,皆是一愣。
他怎么在这里?
只是一瞬间的擦肩而过,两人分别一左一右地拐弯继续走下去。
道路尽头是一扇涂了黑漆的木门,克罗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走进门内,斗篷人守在门外。
木门关闭后,屋内只有墙壁上烛台散发朦胧的光,其余一片黑暗。
烛台下方站着一位同样身着斗篷的男人。
“您终于来了。”男人向克罗诺行礼。
克罗诺举起手杖,捏转扶手打开,将里面一个有着灰白色ye体的瓷瓶递给男人。
“女皇还好吗?”克罗诺问。
男人将瓷瓶小心地放入怀中。“托您的关怀,女皇身体安康,大公爵。”
“不必这么称呼我。”将手杖恢复,克罗诺看着灰暗下的手背。“秘药还是少食用一些好。”
男人犹豫地说:“您知道的,女皇已经离不开秘药了。”
克罗诺整个人隐于暗处,想了想他问:“外面那条路的尽头,美食节到底在准备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参与!被特别禁止参加,而且蒙丁为什么会出现在暗场!
“您还是别问了。”男人拉低兜帽。“您只需要定期为女皇制作秘药,其他的事是与您无关的。”
“您该回去了。”
与此同时,左侧路的尽头是一扇漆红木门,推开进入后,里面空间既不逼仄也不空旷。大约留有十余人能坐下的空位,他们正坐在椅子上,彼此间并不交谈。台阶上方灶台上堆积的冰块里摆放提前放好的食材。
蒙丁穿过人群中央,洗手,握刀。熟练地将那些内脏切割,处理,烹制。
室内顿时弥漫起浓郁的rou香,以及搭配的香料味道。那些人陶醉地呼吸,身体前倾,眼睛僵直地盯着灶台上慢慢熟透的rou块。
帕帕尼躲在黑暗里,没人注意他,他一一扫过那些贵族的反应,耷拉眼皮,昏昏欲睡似的靠在墙角。
这样的画面看多了,帕帕尼反而觉得有趣起来。再美味的食物也不值得所有人趋之若鹜,更何况食材是……同类。
不过,若是高高在上的王喜爱,那这就是一种流行,一种时尚,一种只有尊贵的体面人,才能享受的美味。
是身份的象征!
达因和塞希此时在阿那亚礼堂外面,目送弗洛姆两人离开,他们要确保没人打扰暗场。
挂满灯的树旁,塞希裙摆印着斑驳的光,脸颊被照亮,以至于眼底也温暖起来。
“他们也快出来了,达因我们回去吧。”
达因抱着肩膀,用鞋子轻轻踩住塞希的影子玩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赶来一群人,特意品尝他做的东西。”
达因歪着脑袋,疑惑地询问。“小甜心,人rou有那么好吃吗?”
“达因。”塞希仰起头,冰冷的脸更加严肃。“我们是正常人,不是那群疯子。我们不吃人!”
她对达因教育太少了。杀人是工作,她早已习以为常的工作。可是吃人,那是只有疯子才会做的事。
“好吧,我就是问一问。”达因无辜地耸耸肩。“小甜心,你知道的,我对那些东西才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
他屈膝平视塞希。“或者你可以怜悯我,让我品尝一下吗?”
达因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一只讨食的可怜流浪猫,就那样仰着小脑袋楚楚可怜地注视着你。然而下一刻却凶残地向食物扑来,他盯上了塞希红润的嘴唇,并立即啃咬过去。
理所当然被塞希快速扇了一巴掌,力度很大。清脆的啪的一声,把达因的脑袋扇偏过去。
她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达因的衣领,把他的脸一点点正过来。“达因,你该叫我母亲!”
舌头撑起脸颊,皮肤微微刺痛,达因笑得露出后槽牙。“我是你捡回来的孩子。”
他用手指勾住束腰上的带子。“俄狄浦斯可是杀父娶母的。”
“我呢?我只是想得到你,母亲!”
叫出这个称呼的瞬间,达因的脸庞迅速红润,他兴奋地喘息着,而后双膝跪在地上,双臂环绕塞希的腰,将脸庞贴在她柔软的胸脯,用耳朵脸颊蹭着。
“母亲。”他又呼喊一声,唇齿间仿佛吐出热气,那对绿色的眼珠,在发丝中袒露出炙热的野心。
“难道,你不能属于我吗?”
“难道,我不能成为你的男人吗?”
他用舌头舔舐干燥的嘴唇,声音拉长,显得幽怨。“求你了,哪怕只有一天,就让你属于我吧。”
塞希小声地叹了口气,她实在不适合养育孩子,这比杀人麻烦多了。
她双手捧住达因的脸。“达因,乖一点。”
达因把脸更贴紧塞希的身体,要哭出来似的说:“求求你了,母亲,母亲!”塞希很少会拒绝他的要求。事实上,除了这件事,塞希从没有拒绝过他。
塞希皱着眉,脸上很快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抚摸达因脸上的红色掌印,长久地沉默下去。
她的小达因,正跪在她的脚边乞求她,用这双宝石一般的眼睛,可怜地哀求。她该怎么办呢?
达因敏锐地察觉出塞希动摇了,抬起一条腿,单膝跪地撑起身体。“求你了,小甜心,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
塞希动作粗鲁地捂住达因的嘴唇,声音因快速说话而有些不稳。“我不会让你死去,我惹人怜爱的小达因。”
你是我的孩子,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现在你惹人怜爱的小达因,只想请你答应这个小小的卑微请求。”
达因站起身,托住塞希的腰,将她托举到怀里,双脚离开地面,裙摆像花瓣一样绽放。
而今,对调过来,他俯视着塞希,眼神希冀。达因把头埋进塞希的肩窝,在她耳边一遍遍小声重复。
“求你了,求你了……”
塞希抬起手臂,拍了拍达因后背。指腹微微用力按压,向上移动掐住达因肩膀。她吸了一口气,将眼睛闭上。
“回去吧。”
离开房间,另有通道可以从后方离开阿那亚礼堂。顺着礼堂后面一小片观景林木,穿过去就可以抵达僻静的街道,沿着路段拐个弯,走到中心街区,从岔路离开,可以返回三街区。
克罗诺是按照这个路线走的,不过,很快身后轻巧而密集的脚步声,使他停下来。
克罗诺已经快要进入松散的林木中,四周天空像是被一只碗罩住,黑压压的,只有从阿那亚礼堂投射过来隐约的光。
这点光很难照亮附近景象,在簌簌的树叶摩擦声,大片黑色剪影里,他的身体融入黑暗中,只有下半张脸暴露一些颜色。
“蒙丁先生,舞会已经结束了。”
“是的,我知道。您中途不是跑了吗?”手杖插进松软的泥土里,下陷艰涩。蒙丁单手摘下面具,这下整张白净的脸,倒是在黑暗中分外显然了。
像是飘来的鬼脸,克罗诺是这么想的。
“舞会上发生了那种事,我想要快些回家,是可以理解的。”克罗诺解释,他看不清蒙丁的眼睛,以至于面对的这张脸,也如面具一样死板呆滞。
“您是医生,又如此仁慈,我以为您会留在那里帮忙呢?”食指和拇指夹住下巴,蒙丁翘起他的鼻子,瞧着克罗诺闪躲的神情,嘴唇压下的不悦。
“我也是贵族,蒙丁先生,您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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