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只虫族,要带人类出门,有许多考虑:不能有沙尘暴,不能太热,不能离巢太远,不能让人类受伤或跑掉……总之,要谨慎以对。
人类的身体已差不多愈合,只有脚踝因为被割得较深,加上每天激烈的性爱,还走不快,正是最适合的时候。
D观察一阵子后,选了今日此时。
牠用信息素在自家人类身上澈底做了记号,才小心翼翼的,抱着对方走出自己的巢。
虫族的巢xue四通八达,像一座巨大的公寓。N默记四周的路线,在心里描绘虫族巢xue的草图。
意料之内又遗憾的,N没有看见其他人类的痕迹。
N继续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虫族多依靠回声定位,一边用翅膀发出规律的声音一边行动,所以走道和巢xue几乎一片黑暗,少数地方有荧光苔癣。
走到那种地方时,N会避免和四周的虫族眼神接触。
虫族眼神冰冷,总是来去匆匆,似乎互不来往。走了约十五分钟,N没看见虫族之间有肢体接触,总是维持一定的距离,迥异人类。
不过,N不反感这种气氛。
在战场时,有些人喜欢大口喝酒、喧哗不已,挥霍即将消逝的生命。在死亡的压力下,人们会突然变得团结友好,但这也只是增加死别的痛苦而已。
而在和平的日子,人们互相招呼,维持一定程度的交流,如同跳社交舞般,一前则一后,保持人际关系的平衡。
但到了危急的时候,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看过一群住在孤岛崖壁的崖海鸦,牠们之间敦亲睦邻,会为彼此遮风挡雨,看顾幼雏,甚至挺身而出抵挡敌人。
但某一年,因为天气变化,鱼群停止造访海岛。缺乏食物的崖海鸦纷纷发狂,将彼此的孩子啄伤、践踏、扔下山崖摔成rou泥,而这些孩子,可能是他们之前怀抱照护过的。
下一年,鱼群如期而访。食物充足的海鸦们,亲切的招呼彼此,为杀子凶手理毛,宛如一切没发生过。
所以,N从不觉得这类人际交往有什么意义。
充其量,只不过是达成目的,或自我满足的手段而已。
相较之下,D喜欢做无谓的肢体接触,比方说拥抱和轻柔的触摸,和现在稳稳抱着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颈边,微凉的体温让他浑身僵硬。
N以为,这种感觉是单纯的不自在。
D明明可以更粗暴残酷的对待他,可是他没有。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这是N唯一能想到对方没杀自己的原因,因为牠很奇怪。
N自己没有发现,他拒绝思考这一切背后的理由和情绪,几乎出于本能。
他只知道战场,知道一个人如何活下去,不知道如何握着其他人的手一起生活。
他也不知道,“生活”和“活下去”不同。
他看过亲子、情侣等感情亲密的人互相依偎,也看过人们为许多类似主题的电影流泪。他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情感,但没有感觉。
幼年的N或许曾经羡慕过,但时光太过久远,他早已忘记“期待”和“羡慕”的感觉。
活下去,或和其他人一起为了活下去而拼命—这就是N所知道的世界。
--但除了这些,这世界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当走出洞外,阳光照到N身上时,他一阵晕眩。因太久没接触光,眼前幻化出一片五颜六色。
──都是虚幻的错觉。
他闭上刺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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