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舒盈意死的时候,也是五岁不到。夺去她性命的,是陆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周永升。 旧事不过实则和陆皇后没有直接关联。后宫妃嫔间的关系,如树如藤蔓,错综复杂。她们依靠着明僖帝而生,但也相互争夺所需要的东西,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由此,妃嫔间也会视情况,彼此合作。佘美人一入宫就靠了陆皇后这棵大树。她的位份本不如已经诞下两位公主的云嫔高,但有陆皇后在背后撑腰,因此肆无忌惮的,在宫中横行霸道。但她并非毫无眼色。欺负的那些,都是没有家世的。——云嫔无疑是最好欺的那个。所以,当舒盈意只是在御花园捕蝴蝶,不小心折断了一枝佘美人最喜欢的芍药时,佘美人就命人拿下了舒盈意和照顾她的嬷嬷。嬷嬷被当场打死。嬷嬷苍老的脸从蜡黄变得灰白,舒盈意稚嫩的眉眼沾染嬷嬷的血,点点滴滴,漆黑的眼睛尽是惊恐和不解。她也没办法解了。佘美人像是逮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吓傻的舒盈意直径带到陆皇后面前,娇声哭着,求陆皇后给她一个公道。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子,和一个话都说不完全的五岁女童,陆皇后淡淡听完,慵懒地端起茶盏,翘着白嫩的尾指道:“那芍药是皇上赐给佘美人的,七公主折了芍药,就是辱了皇恩。又惹皇上疼爱的佘美人生气,那是错上加错。既然做了错事,必须得罚。”给身边的周永升一个眼神,周永升便抱起舒盈意往外走。云嫔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舒盈意已经成了一团血人。小小的一团,杳无生气地趴在那里。而高高在上的陆皇后依旧优雅地端坐,轻描淡写地解释:“她犯了错,惹怒龙颜,便惩罚了她一棍子。哪晓得她命这么薄。云嫔,那个手脚没轻重的奴才本宫已经罚了他三个月俸禄。你把七公主领回去处理了罢。”佘美人站在一旁,娇俏的容颜得意洋洋地笑,捏着绣帕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假惺惺地说:“云嫔姐姐节哀呀~不过命这么薄的女儿,早早没了也是件好事。不然——你生一个灾星,二个短命的传出去,只怕会把你当不祥之人呢~”那时舒青窈也不过才九岁。云嫔没带她去,她担心得很,悄悄跟着。宫女们的身体挡住了她,她看不太清,但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回宫后,云嫔也没说什么,只是比以往更憔悴,抱着她好久好久。分开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肩头shi漉漉的。“阿窈,不许报仇,”最后,云嫔才说了几个字,“答应母嫔,不要报仇。”云嫔不想连她也失去,她懂,所以默默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在此之后,她们母女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可却在云嫔再次有孕之后,戛然而止。孕四月余,小腹微隆。太医诊脉后称云嫔怀的是位小皇子。消息一出,后宫都不安定了。当年明僖帝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十岁,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儿子了。四个皇子,十三个公主,比起先帝,差得太远。明僖帝开始重视云嫔这一胎,嘱咐陆皇后亲自安排。陆皇后应得痛快,那时云嫔和舒青窈都以为,既然明僖帝开口了,这孩子,定然会平安无事的。却没想到不过五天,另外两宫也传出了有喜的消息。同样是儿子。明僖帝乐坏了。将三个嫔妃聚集在一起,拉着手说:“你们谁能诞下健康的皇子,朕,直接封你们为妃!”从此,云嫔像揣了个烫手山芋。舒青窈很少再见她笑了。云嫔吃不好,睡不好,很快整个人就消瘦下去。舒青窈那时已明白了她们母女的处境,因此想方设法的去讨明僖帝欢心,奈何她彗星扫尾之象,一句“晦气侵染龙息”,直径把她钉死在了皇子皇女的最末位。她又去讨好那些皇子皇女。与他们一起联手,捉弄沈清越。一边心里抵触,一边又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每日每夜,她都在饱受折磨。不知为何,沈清越在她那次落水以后,待她似乎不同了些。她还似以前那般,在上书时拉扯他的衣带,拉扯他的发丝,他没有生气,反而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头。她蹙眉,抓住他的手腕咬了一口。
他调转笔锋,在她脸上划了两条胡须。像猫。她大窘,听着周围的笑声,红了脸,一溜烟跑了。“母嫔……母嫔……”她跑回宫中。看到宫里静悄悄的。但大堂隐约有声音传来。是……打人的声音。她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何况他的妹妹舒盈意就是被打死的。难受地捏紧拳头往旁边跑,绕到窗户下,她看到了。云嫔被摁着头,四个宫人分别拽住她的手脚,压在地上,用木板狠狠打她的腰。双腿间,血流了一地……回忆到这里,舒青窈浑身僵硬,冷到发抖。小腹也跟着一下一下扯着疼。沈清越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环绕,温柔地抵在她耳畔:“窈窈,都过去了,别怕。我们这次回去,必叫他们付出同等的代价。”舒青窈的手指拢在他的腕上,慢慢收紧。“她们污蔑母嫔为了生子升位,仗着有皇后帮忙照应,不惜对另外两位有身孕的妃嫔痛下狠手。两位妃嫔同时失子,又在母嫔那里搜出了扎满针的布偶——宫中厌胜之术是大忌,可我知道,母嫔与世无争,绝不会那般。”顿了顿,她又道:“……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母嫔受苦,就去找另外两个妃嫔,想替母嫔解释。可却看到那两宫的宫女聚在一起交谈什么,见到我,她们脸色很难看地一人一句,把我骂走。现在想来,大抵是在说母嫔的事。但那两宫的妃嫔,我知道的,她们不和,经常争风吃醋。”不和却“和”,那便有很大的问题。杏眸沉沉,她咬了咬唇,低声:“这次回去,我要找到那两位妃嫔,查清当年,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我母嫔一个清白,还有,为我的妹妹,未出世的弟弟,讨一个公道。” 出发一个月后,在春日末,他们总算是回到了京都。沈清越以沈星楼的身份,将魏行勋的亲笔书信,以及七位联名的文函上递。在未得到回复前,他们只能先暂住驿馆。舒青窈已经换上了男装,长发高束,头戴幂藜,以防万一,还戴了一张面具。招财见她这干净利落的模样,忍不住啧声:“这就是什么,雄兔脚扑腾,雌兔眼迷瞪……”凌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能有文化点儿吗?那叫‘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招财招财,我看你满脑子都是些俗气玩意儿。”招财被他呛了一番,登时不乐意了,回怼:“是是是,财是俗气玩意儿,有本事你别要财,喝西北风去!这是小王爷给我取的名儿,我喜欢!”舒青窈心里微微一堵。他口中的小王爷,是真正的沈星楼。可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了。再看凌桑,似乎还想呛话,便低咳一声,制止了他。“师——”舌头硬生生在中间绕了个弯,“——兄?”“休得胡闹,”她以术法变了嗓音,“你要是闲的,就去街上置办些东西回来。以那些人的办事效率,少说也得五日开外才有回复。”招财瞪大了眼:“青公子,您确定五日?我们好歹也是正儿八经来办事的,代表的还是云州城城主啊!”舒青窈摇头:“五日还是保守一点的说法,等待时间或许会更长。云州城是很重要,可输在地理位置偏僻,离京都太远。所以成也萧何败萧何,这里的人见高踩底惯了,他们得不到偏僻地方的好处,只会怠慢。”凌桑微微眯起眼睛。师姐回到京都以后,整个人都变了。谨慎又小心,丝毫没有前些日子那无所畏惧,淡看世间的模样。现在的她,仿佛回到了最初他们见面的时候。那时,空谷悄悄告诉他,说师姐家里生了变故,受了大刺激,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玉灵山几年,她渐渐敞开心扉。魏府这段时日,不知是她自己想通了,还是那个小王爷的出现,她恢复得很好。……只是到了京都,又彻底被打回原形。免不得担心。“师——”他又咬了一下舌头,“——师兄想吃什么?我去街上买。”舒青窈想了想:“倒的确很久没上过街了,闲来无事,我们一起走走。”招财早就想见见世面,听到这话,立刻开心起来。一蹦三尺高地噔噔噔往楼上跑,要去叫沈清越。可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回应。凌桑闭了闭眼,又睁开。“下来吧,里面没人。”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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