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当年孟叔恒突然谋到了官职,还是在鹿州,那时候也是梅舸在吏部站稳脚跟之后。——不管是为了遮掩梅舸自己的身份,还是为了掩藏她们二人的关系,她还真要记下这份人情了。“你们二人以后不必再守着他了。”轻尘和轻影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坐在书案后的女子。孟月池的语气很温和:“你们可以告诉你们身后的那人,这件事以后交给我了。”当天夜里,死里逃生的孟叔恒突然发起了高烧,医官说是惊悸过甚,等他再次醒来,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姑娘请披黄袍(三十四)逆贼南下,繁京暂时没有了被攻占之忧,朝堂上却仍是风声鹤唳。江南是天下的粮库、财库,尤其是在中原灾患三年、饱经战乱之后,江南就变得尤为重要。当然,对于朝中的群臣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中不少人的祖上家业都在江南。因此,他们中的不少人对刘参这大逆贼都变了态度,从前是欲除之而后快,现在,他们认真思考怎么能把刘参招安。倒也不是说他们怕了刘参,主要是……刘参固然可怕,热衷于把世家撅根刨走的孟月池更让他们胆寒啊!一想到孟月池此时带着十几万大军纵横在他们的老家,看见了他们家的房子、他们家的地,很多豪族出身的文武大臣那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停战!必须尽快停战!朝堂上的主和派日益壮大,远在江南淅川城下的孟月池收到了柳铉徵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上柳铉徵告诉了她如今朝中的局势,也附上了些自己的分析,在柳铉徵看来,大启的疲弱之相早已外显,刘参这等人能反第一次就能反第二次,即使议和,也不过是怯于平卢军的一时之威,反倒是孟月池,多年来她第一次有机会在江南扶植自己的势力,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将柳铉徵的信烧成灰,孟月池抬脚走出了营帐。天上Yin云密布,又有大雨将至。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身前,她抬头仰望着天空。淅川是江南大城,不仅有天下闻名的美景,更有许家、顾家、陆家的基业。这些日子以来,求她不要强攻淅川的信几乎要把她的书案给埋了。“月池,你在看什么?”抱着一摞文书的小六看见了她立刻欢喜地跑了过来,和她一起抬头看天。“我在找东西。”孟月池的语气很轻。“找东西?找什么东西?月池我帮你一起找!”说着,小六就要把手里的文书放下。孟月池笑着摇头:“我呀,要找的东西是借口。”小六的脑子养了这么多年,比以前还是好了好多的,至少知道这“借口”其实不是个能真的被找到的东西。他抱着文书又站了起来。孟月池转头看向他,笑了笑:“你怎么还穿着棉布衣裳?不是给你送去了丝衣?”江南chao热,小六自己不知道增减衣物,身上生了痱子,“嘿嘿嘿,月池送我的衣裳,不换。”看他的目光纯然像个稚童,孟月池只能说:“丝衣也是我送的。”“真的?!”小六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就换新衣服给月池看。”“好。”孟月池点点头,看着小六兴高采烈地跑走了。“大人,刘参又派人送信,让你退兵,这次信里……有您伯父的亲笔信。”尧州掠走了孟月池的祖父和伯父,刘参几乎没几日都要送信过来,以孟氏族人为要挟,逼迫孟月池退兵。孟月池二伯的信上写的都是些哀求之言,似乎把刀架在了他们全家脖子上的人不是刘参,而是他的亲侄女。孟月池手指一松,轻飘飘的信纸落在地上,她又去看刘参的那封信。在信中,刘参表示,只要孟月池愿意退兵五十里,他们就会对淅川内的世家秋毫无犯。“看来已经有人跟刘参通了消息,告诉了他朝廷会招安。”被穷追猛打的刘参需要这次招安,或者说,他需要些许喘息的机会,只要能在淅川城内修养一个月或者更久,他手下的十万乌合之众就会变得更加强大。“大人,我等若是在此时罢手,数月来的辛苦便毁于一旦。”
古莲娘的话让孟月池轻轻点头。原本,刘参是没那么容易攻入淅川的,孟月池在察觉到了刘参的意图之后一早就派人送信,还以太尉身份命令沿途各州各道想想办法拦截逆贼。可尧州刺史文麒根本无心迎战,刘参刚刚渡江,他就点齐了尧州兵马护送他回自己的永州老家,将尧州上下弃之不顾。尧州司马郑继等人倒是有心应战,可是文麒脱逃,直接击溃了尧州上下的军心。最终,郑继战死,其妻女与孟氏族人一同被掳走,至今生死不知。刘参过江之时未带多少粮草,为了筹措军粮,他一路放任劫掠,光是尧州下辖的四县之地,就有六千多百姓被杀,两万余人“自愿”投军。“叶嵘回来了吗?”知道文麒逃跑,孟月池就派了叶嵘带兵去追,两三日前传了消息回来说人已经抓到了。“斥候传信,大概下午就回来了。”孟月池点了点头。“临阵脱逃,弃一州百姓于不顾……淅川城下,就用他祭旗吧。”“是。”令人意外的是,叶嵘带回营帐的不止有文麒一家,还有文麒的妹妹文娇儿。“孟节度使,十几年未见,可还记得我这位旧日同窗?”文娇儿的身上穿着六品官服,她身为国子助教,之前正在洪州监察学政,她出身永州文氏,文麒正是她的嫡亲兄长。在繁京为官多年,文娇儿的消息很是通达,她兄长不战而逃,依照军令他必死无疑,唯一的活命机会就在于招安刘参。只要刘参成了朝廷的自己人,那她兄长的所作所为就有了说头,是响应朝中旨意之举。要想达成此事,最大的困难就是拖住孟月池,准确来说,是拖住孟月池的砍头刀。这位号称“阎罗”的当朝太尉,杀人又狠又快,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文娇儿很清楚,她要是今天不跟来周旋,今天夜里她哥的头就会被送回繁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孟月池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她是谁。永州文氏嫡女,一位不知道是很有身家,还是身价的小姑娘。哦,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永州文氏身家丰厚,是打算用家产替尧州司马郑继、尧州守军校尉王柯谨……还有尧州六千七百三十四名被杀百姓买命了?”这话说的真是极为不客气,孟月池也根本没打算对文娇儿客气。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带兵之人能容得下文麒这种当官拿俸禄,一看敌军来了就跑路的废物。文娇儿低着头,正在她想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孟月池直接对叶嵘摆了摆手。“趁着天还没黑,就把文麒押到淅川城下砍了,头送去繁京问罪,身子切块扔尧州路上任百姓践踏。”“是!”文娇儿慌忙膝行上前:“节度使大人!纹银三十万两!买我兄长一月性命!”孟月池低头看她。在shi热的静默中,穿着紫色短衣绣裤的女子轻便得不像当朝太尉。“我知道你是谁,永州文氏的嫡女,我也知道你在打得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等着朝中议和招安一事彻底定下就能想办法帮你兄长脱罪。在你的眼里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身价,只要能掏出钱,就能留住命。”文娇儿一身冷汗,她抬起头,看见孟月池对自己缓缓摇头。“战死之英魂,枉死之无辜,身价太重,你买不起。”“大人!文、文氏不能有一个临阵脱逃的嫡长子,求您开恩,救救文氏!”文娇儿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一下又一下,“我知道文氏在您眼里一文不值,您就看在杭夫子的面子上吧!我自知我兄长他罪无可赦,可要是我兄长被问罪,连累三族,杭夫子的独生女儿嫁给了我兄长的次子,她也逃不了流放之罪啊!”杭夫子是庐陵书院里专教书法的夫子,她的独生女儿孟月池还见过,比她小九岁,是个鼓着脸跟着阿娘到书院里练字的白净小姑娘。孟月池还真不知道这位小姑娘竟然嫁到了文氏。算算时间,大概也是在先帝大肆提拔女臣、加封了薛重岁之后。文娇儿跪在那儿,能感觉到冷汗一点点从自己的脊柱上往下流,好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吸食她身上的活气。过了多久?她的兄长是不是已经死了?文氏以后怎么办?她以后怎么办?“文麒必死,我可以给你们文氏一个脱罪的机会。”文娇儿甚至不敢抬起头,生怕自己一抬头,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改变了主意。孟月池看向营帐外面的天。“你文氏在江南经营多年,在淅川城内可有能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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