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附和他之人,都被他从名册上抹了去。放下第二本名册,孟月池看向公孙馨。公孙馨身材瘦小,细眉细眼,总是被人所忽略,孟月池却知道她腹内有经纶,是勇毅学宫培养出来的上佳人才。“大人,女学子中愿意随咱们回去平卢的为数不少,只是,大半乃是无奈为之。”孟月池一想就明白了:“是那些女旧臣遗脉?”公孙馨点头。她很清楚,那些女旧臣遗脉是见如今朝中根基不再,才把平卢当作了救命稻草,可这些人中有不少从前都对大人生过怨怼。“大人,平卢之好,我等尽知,招徕这些人去往平卢……”正因为她知道平卢经营至今有多难,才不想这些人去。女旧臣遗脉,旁人也就算了,她们这些年附和旁人非议她家大人,她们虽然远在平卢,也不是没有耳朵没有眼睛。多年来勇毅学宫一直源源不断地派遣弟子帮孟月池治理平卢,也早被女旧臣遗脉视作是“背弃”。“不妨事。”孟月池轻轻摆手,略带着笑意说,“我姨母已经去了平卢,交给她就好。”她可没打算让柳朝妤闲着,先在清潭书院一边教书一边将被冻坏的肺养好,再把这些年郁郁不得志憋出来的劲儿都用在平卢。从公孙馨的手里拿过册子,孟月池看了一眼就笑了。果然,杜、卓、于、柳……都是些熟悉的姓氏。“这位苏妙儿,跟并州的苏夫人是什么关系?”“苏妙儿是苏茗子师姐的侄女。”苏茗子在勇毅学宫读过书,公孙馨自然可以称一声师姐。“把她招揽过来。”五年了,孟月池还对挖并州都督林珫墙角一事念念不忘,苏茗子毒杀江左益派去并州的劝降之人,处事果决,当什么苏夫人真的是太可惜了。“是。”刚说完招揽人才的事,外面有人轻声敲门。“大人,瑞郡王车驾到了门前。”瑞郡王万俟引,数年前在平卢呆了几个月,那之后还经常给孟月池写信,这些年里倒也没断了往来。“她昨日送了信,只说最近要来,没想到竟这般近。”也来不及换衣裳,孟月池自己拿起了一件茜红的外披穿上,又拿起一顶镶宝纱帽戴上。她这些年在平卢做那一方诸侯,穿衣打扮上面越发随性,头发留的比男子还短,只能梳成小髻,到了繁京,常服出门就戴巾帼,面圣的时候就戴纱帽。至于衣服,外穿的绣裤配着短衣短袍早就成了平卢女子们最喜爱的打扮,这当然是从她们的节度使大人身上学来的。咏恩坊孟宅门户大开,郡王车驾直接进了门,孟月池迎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个瘦高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看见了孟月池,女子连连摆手。“参见郡王殿下。”“孟节度使不必多礼,殿下心心念念想要见孟节度使,昨日送了信过来,今日天还未亮就要从永邺往繁京赶,入城就来了此地。”瑞郡王身侧的女官还是当年的那位江yin,孟月池对她点了点头,又看向欢欢喜喜的女子。“郡王殿下长高了不少。”四年不见,当年的少女已经比孟月池高了半个头还多。孟月池的身量在女子中并不算矮的,息猛娘可称“高健”,也只比她高了一掌宽,跟眼前的瑞郡王比好像身高还差点儿。小王长高些,就可以帮孟大人采玉兰花了。孟月池低头一笑。“郡王殿下还惦记着微臣院子里的玉兰?”万俟引连连点头。天下玉兰,唯有孟大人院中的最好看。瑞郡王穿着一身曳地长裙,外面披着锦袍,头戴金冠,已经是大人打扮,却还是小孩儿心性。裴文姬看着她一直看着自家大人,眸光忍不住往郡王的颈项扫了一眼。被锦袍遮掩着,看不分明。她低下头,自己轻轻敲了下脑门,真是累昏头了,竟然会觉得这瑞郡王不太像个女子。瑞郡王也只是来孟宅略作停留,她在繁京城内没有王府,一贯都是直接住到宫里去的。“孟大人,郡王殿下最近沉迷游记,很是喜欢这本《云梦散记》,特意带来给您看。”孟月池接过书,看向瑞郡王,就见她对自己笑了笑,转身上了车。上车之后还把手伸出车帘摇啊摇,很是不舍的样子。待她们走后,孟月池打开了这本《云梦散记》。
听闻武宁派往象州守军哗变,已攻下昭州等地,陆表叔御前奉诏,于三月领命秘往南下传旨,昭州失陷,生死不知。薄薄的一张纸夹在书里,孟月池看完,一点点揉碎了,扔在了水塘里。“武宁军悍勇,一心只求归乡,若是陛下能令沿途关隘州府不设卡阻拦,让他们安稳回去,未必还要大动干戈。”说完,孟月池自己先笑了。各州各府,各怀心思,在各位官老爷眼里,他们就是乱兵流寇。裴文姬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大人,您可是要请缨南下?”看着水塘里有鱼误把碎纸当了鱼食纷纷冒头争抢。孟月池轻轻摇头。“陛下若真是有意安抚哗变戍卒,就不会派我南下。”素手阎罗,平卢鬼兵,这些年里声名赫赫,可不是用来安抚人的。果不其然,陛下下旨让并州都督林珫带兵南下戍守江北,又令各处州府大开关隘,让哗变的武宁军回家,承诺不给他们论罪。同日,陛下召见了正三品平卢节度使孟月池。走到内殿前的廊道上,孟月池看见了一穿着紫袍的女子正袖手而立。正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吏部尚书梅舸梅大人。“孟节度使。”“梅尚书。”“听闻孟节度使在繁京招徕了不少英才,真是可喜可贺。”“多谢大人照拂。”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孟月池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几个字:“速去庐陵。”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一)“若是武宁能有平卢一半让朕省心,象州也不至于到了如今的境地。”虽然已经大病得愈,大启当朝陛下的面色比起四年前还是憔悴了许多,眼角略有些向下,看着比从前多了几分戾气。她看着孟月池,看着年轻人那双皮rou紧实的手,还有光洁平整的脸庞。“朕看你的模样,真是想不到你怎么把平卢建成了如今模样的。还是跟从前一般干净模样,一点风霜没沾过似的。”为帝的女子年华渐去,匍匐在地上的女诸侯却还那般年轻。仿佛一缕烟,隐秘的心思从她的心里一晃而过,她看向孟月池的目光里多了些深意。“朕下令自象州往武宁一线州府开关放人,你是如何想的?”“陛下广布德政,体恤武宁戍卒,此乃天下之幸也。”“你真是这般想的?”万俟玥走近了一步,似乎想用一双眼睛把面前跪着的人看透。“陛下,江左益叛乱之祸已过数年,平卢各地百姓听到铁器碰撞之声仍是惊骇不能自已……陛下是知道的,虽然旁人都称呼微臣是什么素手阎罗,可微臣还是更喜欢赚钱。”“噗呲,哈哈哈哈……朕的名刀烈马,可不能光想着赚钱。”万俟玥转身,走回了御座。孟月池垂着眼眸,只看着自己眼前的青砖。“象州带头作乱之人叫屠勋,是武宁军派往象州的粮草判官,若是这些哗变之兵能安安分分地过了江,回到武宁,此人,你要给朕除去。”万俟玥的手在桌案上敲了几下。刻漏的铜壶往下滴水,发出了轻响。“若是途中生变……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朕不指望,你要想办法,把乱事给朕挡在武宁。不可过岱山,亦不能过许州。”和孟月池一样,万俟玥并不相信武宁军的北归之路上那些官吏能乖乖听话,让开了关隘。可如今的大启并无能力派大军南下歼灭声势渐起的哗变之军,时间上来不及,财力上也做不到。就像她这个当朝君主,她不能在此时将女官赶出朝堂,任由那些世家豪族把持朝政,哪怕女旧臣遗脉那些废物在打着她身后事的主意,她也不能把那个觊觎帝位的乐宁郡王直接囚禁或者杀了,她要表现得不在乎。仿佛一只还在盛年的老虎,不会对一只猴子全力相搏。转身她再次看向孟月池。“若有办法,明年再多送些银子过来。”孟月池与江淮世家合伙在中原卖盐,之所以能这般顺利,是因为她将其中的一大部分所得都送来了繁京。这些年官盐凋敝,私盐猖獗,尤其是中原各地的官盐场在江左益乱军过后几乎都被毁了个干净,孟月池区区一个平卢送来的盐政所得竟然比七道转运使加起来还多。“义武将军王怀义打夷人打不过,还让武宁军在他眼皮子底下哗变,沧州、镇州、定州三地,你且暂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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