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兰姑姑这么说,绫儿脸上的笑立刻收敛了。兰姑姑垂眼看着手里拿的几本折子,在心里默默叹息。孟月池在平卢行事凶狠,竟然逼得繁京城中的各派都暗中出手,陛下就算想要保她,也得看她的自辩,能不能给陛下搭了台阶。风吹雪又落,山河池边又挂起了一盏盏的新灯,兰姑姑忽然想起了数月前那个才初次入宫就得了陛下青眼的小娘子。明月照池中,这名字真美,美得犹如幻影。大启朝独独不缺美轮美奂的影。内殿内,终于看见了孟月池折子的陛下忽然冷笑了一声。“传旨金吾卫,将外面跪着的连同家里老小一同给我拿下。”万俟玥将孟月池的折子放在案上,又吩咐说:“着令三司审理东阳吴氏上下勾结逆党,资助江左益谋逆一案。再让吏部侍郎梅舸入宫。”半个时辰后,得了旨意就骑马入宫的梅舸看见了孟月池呈上来的奏折。“吴家截留朝廷拨给东阳的赈灾粮,献给了江左益!就这还有脸在议政殿外面跪着挟制朕?还有脸说别人是贼?朕看他们才是贼!吴家上下,在朝的是禄蠹,在野的是国贼!难怪孟月池她在东阳痛下杀手!光是江左益的刀他们就藏了五万把,他们想干嘛?雪君,这事你给朕盯紧了,朕要知道这朝中还有谁首鼠两端,竟敢……竟敢……”两头下注……梅舸在心里将陛下说不出口的字补全了。江左益来势汹汹,所到之处怨魂无数,那些高门自然少不了与之虚与委蛇,真的有反心的未必有多少。看了一眼盛怒中的陛下,吏部侍郎梅大人没有开口劝慰。再看其他几本从平卢、青州、兖州等地来的折子,梅舸忽然一笑:“陛下,北海齐氏为孟节度使作证,说尽了好话,看来孟节度使在平卢行事还是有些章法的。”……“我如今不过是拉一个打一个,打了其他几家,留了个有些脑子的齐氏,打了平卢本地的高门,也得跟楚州淮南一带的世家往来……”孟月池将自己的算计一点点说给自己的妹妹听。孟月容扁着嘴,看着自己的姐姐。“阿姐,你不用把这些都告诉了我。”孟月池的含笑说:“我要让你替我写与各家往来的信函,自然得跟你说清楚,你才知道如何写啊。”孟月容想哭:“阿姐,你不如让我去跟那些夫子们督造学堂。”孟月池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自己姐姐还笑得那么大声,这样的妹妹怎么能不付出代价呢?从书房出来,隐约能听到外面街上的鞭炮声。今日是正月初八,许多铺子都开张了。节度使府中一些从繁京来的仆从也都面带喜气,年前诸事繁多,他们都没有机会出门,现在街上铺子开了,手里也有了几个月的月钱,从初八到上元节,他们可以轮着放一天的假出去逛逛。孟月池伸展了下臂膀,也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出去看看。忽然一阵脚步声,她转头去看的时候,人已经冲到了她的近前。孟节度使,小王想出去逛逛,可否邀你一起?孟月池看向跟在瑞郡王身后的女官,又看向面前的少女。女官对着她都快把头摇掉了。“郡王想要出去体察民情,微臣自然乐意作陪,不如就定在后日,正好还能给陆郎君送行。”过了这快一个月,孟月池终于知道陆寒城的娘是瑞郡王生父的亲姑姑,出身朔北江氏。难怪陆寒城与瑞郡王说话总有几分像长辈,那天夜里还提着灯笼出来寻人,原来从辈分上算还真是表叔。因为小时候被陆寒城的母亲照顾过,瑞郡王也喜欢与陆寒城亲近,听说要给他送行,自然高兴。“江女官不必担心,旁处也就罢了,原平城内的安稳,我还是敢作保的。”江yin也只能苦笑:“有劳孟节度使费心了。”得了孟月池的应承,万俟引却没有立时走开,穿着一身到了膝盖下的裘衣,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看了一会儿,又低头在纸上写道:孟节度使说起原平城便笑,可见是喜爱的。看着这行字,孟月池笑着说:“微臣曾在此地和满城百姓同心御敌,自然是喜爱。”瑞郡王点了点头,又写:孟节度使可喜欢小王?
“郡王聪慧仁善,微臣自是喜欢。”刹那间,少女的脸庞亮了起来,微微有些红晕。小王也喜欢孟节度使。陆寒城刚走过小桥,就看见瑞郡王在围着孟月池转圈,女子俯身看着面前的少女,脸上带着动人的笑。心口又是一阵发热,他抬手又放下。幸好,再过两日,他就要离开此地,以后为官四方,也难有与孟娘子再见之时。情种也好,情劫也罢,孟娘子是名刀烈马,他也想做为民之臣,若来日还能守望相助,已经是有同志之知己,儿女情长纠葛于两人之间,反倒入了小道。“大人,您问过的回信到了。”穿着一件长身袄的琴嬷嬷快步走过来。她是跟着那些夫子们一起从朔州来的,一见她来了,刘嬷嬷立刻将府中诸事都撒了手,可怜琴嬷嬷长途跋涉到了平卢,看见的就是一个勉强支撑的节度使府,内外琐事极多,逼得她刚来平卢半个月,每日就得喝一碗芝麻糊,不然头发都掉光了。能让她亲自来传话的信自然不同寻常,孟月池与瑞郡王又“聊”了几句,就告辞处置公务去了。看着孟月池的背影,万俟引转身就看见了陆寒城。小表叔,孟节度使说她喜欢我。陆寒城有些无奈。“郡王殿下,孟节度使与旁人不同,就算她说了她喜欢你,陛下也不会把她赐给你的。”稚嫩的脸上天真可爱的笑容刹那间褪去,万俟引定定地看着陆寒城。陛下应允过我的。“郡王殿下,别把这样的戏耍玩到前途远大的臣工身上。”前途远大?她得罪了几乎全部北地豪族,哪里还有前途可言?要不是本王替她说好话,说不定抓她的金吾卫已经在路上了。看着满纸的任性之言,陆寒城叹息了一声。“殿下,如孟节度使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所护的也是万俟一族的江山,你只将朝政当做儿戏,实在辜负了陛下对你的厚望。”哼!怒瞪着陆寒城,万俟引一振衣袖,快步跑回了自己住的客院。女官要追上去,陆寒城叫住了她:“江yin,殿下年纪也不小了,你也不要一味纵着。”“陆郎君,殿下只是有些贪玩,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悖逆犯上,喜欢孟节度使也只是小孩儿心性,您何苦让殿下大动肝火?”陆寒城一时无言,只能看着江yin离开的背影。“江家与万俟皇族的血脉竟然沦落到只要没有杀人放火、悖逆犯上便可容让……”他只能无奈苦笑。孟月池在看手里的信,一封信来自墨家,另一封信来自许氏。墨家的信里有一枚铜牌,看看信上的内容,孟月池长出了一口气。信是墨怀袖的亲笔,抛却那些口是心非的刻薄话,信上的内容很是简单,墨家答应了往平卢运盐,四月海上南风起,船就能北上,随信送来了墨家的信物,凭信物可以去定州的安家取八万两银子就是墨家对北海港的入股之资了。看看信上落款时间,这封信寄出的时候,她杀了吴家满门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楚州。墨怀袖墨娘子多年不见,倒是越发可爱了。至于许家的信有两封,一封是许家愿意往平卢送盐,以两艘大船做港口入股之资,另一封信则是她在庐陵书院的同窗许奉安寄来的。看完信,孟月池抬头看向窗外。北风吹着天上的云,一时散,一时合。“月池,什么事儿让你急急忙忙寻我?”“我给你写个手令,你去一趟武宁。”息猛娘看着自己挚友绷紧的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出了何事?”“古莲娘……”孟月池难得有这样言语哽塞之时,“许奉安找到了古莲娘,他没办法把人带回来,这事得交给你去做。”听到旧日里同窗的名字,息猛娘也瞪大了眼睛。古莲娘当年考举人之前生了急病,科举不成,她的年纪比墨怀袖还略大一些,一次省试不成,就卡在了“二十五岁之前必须中举,否则嫁人”的女子科举线上,正好有官宦子弟求娶,还言明她可以继续科举,她就嫁给了濮州刺史之子伍悬。去年江左益攻破濮州,濮州刺史伍呈和他几个儿子皆守城而死,伍呈的头还被送来了原平,平叛之后,前任原平知府言方应亲自将伍呈的头颅带回了他故乡安葬。唯有古莲娘,一直生死不知。“古莲娘如今在武宁城的落芳阁,是一家私娼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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