睥睨天下的帝王褪去象征权力的龙袍,只一身白衣踽踽独行于竹林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只是如此漫无目的的游荡。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消散,余下一层薄薄白纱笼罩在眼前。
寂静的竹林只听得几声鸟鸣。
不知走了多久,帝王的脚步终停滞在一片湖泊前。
唰!
远处发出?声微不可查的声响。破空的刀锋从四周劈下,四周如鬼魅般掠出几抹残影,锋利的刀刃闪着悍人的冷光,没有任何停滞和手软、犹如盘踞已久的毒蛇发出致命一击!
嬴政立在原地,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狭长的凤眸倒映着冰冷的刀光。
寒光乍现之际,铮然一声剑鸣。
白衣少年单手持剑挡在帝王身前,左手轻轻将人拢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背后。凌厉的剑气激起狂风震得衣袍猎猎作响,连带起飞舞的披风划过嬴政的侧脸。
帝王的目光落在少年的颈间,大半皮肤被高耸的衣领遮盖,只余下一抹白皙。鬓边的发丝不似往常顺贴,在观少年好看的眉宇微微皱起。
嬴政心下了然,对方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刚赶过来。
几件兵器碰撞间,瞬间火星飞溅。刺客眼中杀气腾腾,招式直指剑客要害,诡谲多变的凌厉剑法只见残影。前来伏击的刺客们各各以一当十,起手落剑间不知要过多少人命。
白衣少年方寸未乱,手中执剑银光乍起,身姿矫若飞龙。轻薄的长剑透出淡淡的青霜之色,出招疾如闪电。剑气化作一条银龙自少年手中翻涌而出,气势磅礴直冲这群不速之客。
刺客眼中闪过极致的惊恐,不待手中刀剑变换招式,浓烈的血腥味瞬间飞溅空中,清翠的竹子上挂着殷殷血迹,顺着叶子滴在帝王的脚边。
白衣少年择一竹叶,轻轻拭去剑身温热的鲜血,方归入剑鞘。
「王上。」少年淡淡的声音中难得夹杂着一丝其他情绪。
似急,似怒,帝王分不清楚,也不想分清楚。帝王只是如方才般怔怔的立着,一眼不眨的注视着少年,看着少年说话间滚动的喉结,听着少年略带急促的语气。
「王上!」少年蹙起漂亮的眉毛,见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心里升起担忧。
他一路骑马奔袭,一身风尘仆仆,见帝王身处险境,却不肯执剑反击。眼见刺客劈向直立在原地的身影。他提起轻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替帝王挡下那致命一击。虎口逃生的帝王面色平淡如水,孤立在原地。
是受伤了吗?他来晚了?
终于,帝王起手轻轻替少年拂去肩膀的落叶,又将其耳边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亲昵的动作仿佛久未相见的恋人。
「王上?」
少年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盛满诧异与不解。疏离的动作显然并不习惯帝王这般举止。传闻中的秦王生性冷淡,为何会对他这个侍秦不足月余的剑客流露出亲切的关心?
澄净见底的湖?倒映着二人的身影,?望?际的茂密芦苇随风荡漾。
「你、还会再来吗?」帝王盯着湖水中少年的影子。
他的小先生就连倒影也很好看,怎样都好看。
少年惊诧着刚要开口,周身突起一阵白雾萦绕身侧。雾气愈发浓烈,直至将少年完全吞噬方才消散无形。
正月廿七,是大秦皇帝的生辰。
这是个表忠心的好日子,负责奏报的礼官太监拉着尖细的声音,不停奏报着群臣如流水般晋献的礼物。
即便是远在外地的臣子也早早备了贺礼,派遣得力的属下快马加鞭送到咸阳。
这种难得拍皇帝马屁的好时机,作为皇帝心腹重臣的蒙恬竟然没有献礼,就连素来与帝国亲厚的Yin阳家也毫无动作。
这可都是陛下眼里的大红人,也不知究竟私下准备什么Jing致的贺礼。眼看礼单快宣完了,也不见几位大人的礼物。
礼官暗自不禁嘀咕,悄悄扫了一眼高居首位的皇帝。这到底是什么贺礼?竟然没有写在礼册上,陛下竟也未曾过问。
一轮弯月挂在漆黑的夜空,银辉的光芒洒进巍峨的宫殿。丝竹之声终于随着夜幕的降临归于平静。
深夜的咸阳宫内依旧灯火通明,勤政的帝王正伏在案前睡眼朦胧。入目是空荡死寂的宫殿,桌上的古书与卷宗相互垒起,透过烛火在墙上折射出一道削瘦的影子,孤寂且疲惫。
这样案牍劳形的夜晚,他已经独自度过了无数个。
侍立在两侧的宦官早早被帝王打发,偌大的宫殿只有嬴政一人。宫人们低眉敛目的站在殿外,没有人敢上前劝谏皇帝半句。
案几上放着一份关于帝国叛逆势力的奏报,记录着墨家、流沙以及其他反秦势力的最新情况。
苍劲有力的字体出自嬴政的心腹——蒙恬
「鬼谷纵横机关城一战,渊虹已被鲨齿折断。盖聂今已改用木剑。诸方遣系葛在中,集为一心以阻帝国。」
盖聂……
嬴政默念着熟悉的名字,指尖在竹简上缓缓摩挲。
这个刚刚还曾入他梦来的人,曾经是他的首席剑术教师,彼时他尚是个毫无实权的秦王,盖聂亦非名动天下的剑圣。就是这个年龄尚小他的先生,一路护他登基称帝,君临天下。
梦中的小先生不过侍秦月余的剑客,而他是裹挟着二十年君臣记忆的皇帝。
多年朝夕相对,嬴政本以为他的小先生会永远跟随他,同他一起俯瞰这万里河山,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他们的名字会随同卓着的功绩共同载入史册。千年之后每当提起他名字时,总不会忘了他身边的白衣剑客。
这个幻想于荆轲刺秦那日破碎的四分五裂。大殿之上,荆轲手中的利刃宛若催命的符咒。嬴政的指尖还未摸到天问的剑柄,大殿之中已响起刀剑激烈碰撞的锵声。
一道白色的身影几乎瞬间挡在他的身前,烛火摇曳下的影子将嬴政牢牢护在暗处。
直到护驾的侍卫匆匆前来,他方从惊心动魄的打斗中清醒,后背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大殿上群臣们乱作一团,忙召侍医前来诊治。
若非盖聂那一剑,或许他已在黄泉之下。
嬴政斜睨着身前的白衣剑客,淬着剧毒的残虹折断在地,透出点点青光。尖锐的青霜剑抽出荆轲的身体,猩红的ye体喷薄而出。刺杀君王的祸首早已被抬走,盖聂仍直直的立在原地,不曾移动分毫,飞溅的ye体沿着他脸颊的弧度,缓缓滚落在同样艳丽的地毯上,凝结成一块又一块丑陋的暗红。
是血,荆轲的血。
他又想起不久前呈上的密报,言明盖聂与燕国的荆轲交往过密,二人私相秘见,恐有不臣之心。
嬴政还是选择相信他的小先生。事实证明,他又一次赌对了。帝王的心情忽地升起一丝雀跃,他很少听说盖聂有什么朋友。某个夏夜蝉鸣的夜晚,嬴政无意间半调笑半认真的说起他的先生似乎永远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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