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传来,天花板白得空荡,白炽灯亮得晃眼,森月眯着眼睛反应片刻,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送进了医院,身上的伤口也得到了很好的包扎。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撑着身体挣扎地起身,要去找自己的手机看日期,慢半拍才想起手机早在掉下山崖的时候就摔下去了,如今应该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了电子垃圾,但是自己不知道昏迷几天,药也没吃,手机还联系不上,琴酒不会以为自己叛逃了吧。
以琴酒的行事风格,如果认为自己叛逃,那么和他有关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个也逃不掉,全都会被暗杀,想到这里,森月看向旁边病床,浑身绑满绷带,打着石膏,似乎还在昏迷的萩原研二,却突然看到旁边柜子上,触手可及的地方被放了一颗熟悉的糖。
他撕开糖的包装纸,果然看到糖上面有用暗语给他的留言。
[药喂你吃了,不用担心,好好休息。——琴酒]
森月松了口气,把糖吃掉,重新躺了回去。
看起来琴酒自己或者派人来过这里,组织那面也都帮他处理好了,他这段时间应该没什么任务,只要养好伤就可以了。
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森月复盘着自己这次失败的自杀。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在冲出山崖的一瞬间,他好像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已经躺在一个树杈上面,然后萩原研二从天而降,他急忙去拉住他,两人被树杈缓冲片刻后,又双双跌落下去,他用身体护住萩原研二,很快就又失去意识。
醒来时,两人已经浑身shi漉漉地躺在崖底,森月感觉自己身上被划出了很多道口子,还在往外冒血,而萩原研二四肢扭曲折叠,似乎是骨折了,正昏迷着,好在外伤不多,没有失血或者高温状况,于是森月就背起萩原研二,带着他去寻找生路。
路上,他忽然间想起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那时他刚结束一次实验,身体很疼,只想找一个角落静静缓过这段疼痛期,却没想到那里蹲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嘟着脸颊,哭得泪眼朦胧,看到他后却有些呆呆的,几句话就嚎啕大哭起来。
他抱着他安慰,和他一起躲藏,又牵着他小小的手,来到小吃街,在小孩子天真烂漫的纯粹依赖中,不知不觉间忽略了身体的痛楚。
彩灯明艳,灯火灼灼。
他好像短暂地脱离了一下黑暗。
在他感受到手机的震动时,他就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安慰小孩子的大哥哥又要变回黑暗中的杀人魔,时间短暂的还不如午夜十二点变身的灰姑娘。
许下他觉得不会实现的承诺,看到小孩子奔向他的家人。
啊,还没有问他的名字,已经重新迈入黑暗的森月想。
算了,也许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后来随着实验次数的增加,他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混乱,这段记忆也不知道被放入了哪个角落,直到今天才被想起。
那个孩子就是萩原研二吧,紫色的眼睛一模一样,还有他一直在暗示的歌,森月背着还在昏迷的萩原研二想。
若是没有萩原研二,他可以躺在崖底等死,但是加上不知为何,但肯定是被自己连累而一同掉落的萩原研二,他至少也得让萩原研二活下来。
而且,萩死了,松田也会伤心,森月思考着。
想到松田本来就总看谁都不太顺眼,我行我素,脾气倔强,还容易炸毛,也没几个朋友,要是幼驯染再因为自己,连个全尸都没有的死掉,他不得恨自己一辈子。
松田对自己很好,不能恩将仇报啊……
结果反而一起被松田救了,森月心情复杂地复盘结束,他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却听到了轻微的推门声。
装作熟睡的样子,森月暗自警惕起来。
来人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小心地围绕着两人的病床转了一圈,又离得很近的观察了一下森月,随后搬起一个凳子坐在两人病床的中间。
森月听到了小声的抽泣声,混杂着含糊不清话语。
“你们两个混蛋,醒过来啊……”
是松田阵平。
森月睁开眼睛,正对上松田红了一圈眼眶,他用手胡乱擦着眼泪,平时谁也不服,自信张扬的靛青眼眸,此刻下垂着,因泪水而模糊,哭的毫无美感,全是狼狈。
“松田……”森月说。
松田阵平视线倏地顿住,他吸了吸鼻子,酷哥的长相和被眼泪糊脸的样子稍微有些滑稽,但是他不管不顾,嘴唇颤抖着,避开森月的伤口,小心地抱了上去。
“你终于醒过来了。”他抽气着说。
脑袋贴到森月的胸口,听着里面切实的心跳声,松田阵平心里的石头落地,才有些死亡Yin云稍微散去的感觉。
最初在警局里听到森月和萩因为追逐犯人一起掉下山崖时,松田阵平感觉大脑嗡地一下颤动。
他连忙拉住人焦急地询问详细情况,却得到“应该活不成了。”“也就是寻找尸体。”“尸体可能也一块块的散落的到处都是。”的答案。
“反正从监控里看到的情况应该是十死无生,警队也就是派出一部分人意思一下寻找,更多还是抱着收收尸的想法。”
来人语气带着惋惜,但其实也没有多在乎,办公室里大家“好可惜啊”地感叹几句就忙着做自己事,毕竟也没认识多久,顶多有些人觉得萩原研二这种帅哥死了怪可惜的。
只有松田完全接受不了这种事情,他脸上血色尽去,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抽离,身体和大脑一起战栗,意识短暂地断掉。
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让他快速清醒了下来,问清楚地点和监控之后,他立刻在别人的惊呼声里冲出警局飙车离开。
路上,他还有心思分析他们最有可能的降落点在哪里,哪里最有生机,有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从哪里开始搜救最合适。
他甚至还想过要不要买一个急救箱带过去,但是从那种高度落下来……
松田阵平不愿意细想下去,他拒绝思考一些可能,只是加快了速度。
万一,万一还有希望呢,只要他早一点,是不是就能改变什么。
抱着这种想法,按下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松田阵平一意孤行地向着崖底的方向开去。
只要能找到他们……无论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命运给了他奇迹。
只是在看到森月浑身是血地倒下时,他拨打急救电话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送进医院后,检测报告显示萩原研二的身体有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也有一些破裂出血状况,森月则身体表面有多处划伤,最深的伤口在侧腰,几乎横跨前后,骨骼和内脏倒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失血过多,生命垂危。
“应该可以醒过来,不过我们也不能保证,一直昏迷可能是因为大脑在掉落时受到了撞击,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在萩都做完一次手术,森月还是昏迷不醒时,医生曾经说:“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
给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为了我……”萩原研二郁郁寡欢地低语。
他听去搜寻他们的人说,从他们的掉落处,到发现他们的地方,全是暗红血ye的痕迹。
“别想太多,森月肯定是希望你能活下来,换你来也一样会背着他走。”松田阵平安慰他。
但是萩原研二还是情绪消沉,他提前了二次手术时间,迫不及待地想要早点好起来照顾森月。
因为手术有些冒进,导致现在他的麻药劲还没过,躺在在床上不醒,同样让松田阵平十分担忧。
这次他过来看望两人时,看到床上都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两人盖着白被,气息冰冷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从听到两人消息时就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
心里无名怒火到处燃烧,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自责,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得更好,更有一种深深害怕失去他们的恐惧。
以后不会就剩我一个人了吧。
情绪没有绷住,哭得正惨时,被森月逮个正着。
抱着森月,情绪慢慢恢复平静的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发现。
——丢人的时候全被看到了。
“萩!”
松田阵平急匆匆地打开门,喘着气向里面看去。
拖着一条还打着石膏的腿,硬是凑到森月的病床前专心聊天的萩原研二被这大声的呼唤吓了一跳,回头看向门口神情紧张的幼驯染。
“哟,怎么啦小阵平,我的耳朵没有受伤,你不用叫这么大声我也能听见啦。”
他笑着熟练地给幼驯染顺毛,虽然浑身是未愈合的伤口,但显然看起来心情很好。
松田阵平关上门,上前仔细观察萩原研二,给萩原研二看得毛楞楞的。
“你今天……没去什么地方吧。”松田阵平说。
“显而易见,我这样哪也去不了。”萩原研二举了举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又指了下自己打着石膏的腿。
“那就好,是我昏头了。”像是终于放下心松了气,松田阵平随便拖了一个凳子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苹果狠狠地啃了一口。
“诶,你还真不客气,给我也切一块啊。”萩原研二伸手要去,松田阵平放下啃了一半的苹果,拿起水果刀和一个新苹果开始削皮。
“说吧,出什么事了。”
看到幼驯染终于放松下来,趁着他分心,萩原研二开始向他询问。
“今天,爆炸物处理班好多人被炸死了。”松田阵平低声说。
“什,什么……”萩原研二愣住了。
“就是你在的那个班,因为一个本应该停下延迟炸弹,被炸死了。”
“这……”萩原研二回头看了看森月的脸,突然有些后怕。
他要是在那里,是不是也会死?
“以那个距离,以你不喜欢穿防护服的习惯,你会被炸得尸骨无存,连残屑都会和别人混在一起,找都找不出来,我早说了让你穿防护服,你为什么不听,你就不能在乎你的生命一些吗,非要和那个叫森月的一起死掉你才会开心吗,你让我们这些被留下的人怎么活,你就不能为我着想一下……”
“松田!”萩原研二用他目前唯一还能活动的手拦住松田阵平的动作。
“你的手流血了。”他把松田阵平手里的水果刀拿出,锋利的水果刀因为割破了松田阵平的手指而蜿蜒出了一道红色的血迹。
“啧。”松田阵平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下,拿餐巾纸擦拭着手上流出的鲜血。
“好啦,要好好消毒,然后拿创可贴贴上。”在松田阵平嘶的抽冷气中,萩原研二给他喷上酒Jing,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不知是谁来看望时给他们打包送来的贴满爱心的创可贴。
“我的手不方便,小森月能帮阵平酱贴一下吗。”萩原研二把创可贴递给森月,然后让开位置,拽过松田阵平的手。
一直沉默旁听的森月拆开创可贴,他看向松田阵平,松田阵平微微侧头避开了森月的视线,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在那里。
带着粉色爱心的创可贴就这样贴上了他的手指,动作间的碰触也让他切实地感受到了森月的存在。
他还活着……
“虽然有很多巧合,不过我们目前都活着哦,小阵平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度了。”萩原研二观察着幼驯染的神情,不放过一丝变化。
实在是今天的松田阵平太过反常了,他们也不是今天刚醒来,他的父母和姐姐都过来看过他了,甚至还照顾他了一段时间,因为森月救了他,家人还都去世了,连带着对森月也颇为照顾,直到萩原研二有了一定的自理能力后才停止24小时陪护。
家人在他面前都是温柔而积极的模样,但是他注意到一向坚强的姐姐在看到他的伤口时也会红了眼眶,让他心里有些难受,会露出一副笑脸,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然后被戳到伤口一秒破功。
“你简直像小时候一样呢,越不开心,越不会表露出来。”萩原千速叹息着说。
萩原研二笑笑不语。
其实能一直看到森月已经减少了他很多痛苦,每次换药伤口隐隐作痛时,只要看到森月,心里的开心和满足就会让他忽略掉那些疼痛。
这就是爱的力量!萩原研二满意地想。
把他推下山崖的凶手,在森月醒来后不久后自行投案,经过监控对比和他的指认也确实是那个人。
据那人说当时是被鬼迷心窍,所以才想要一起灭口,但是后来良心难安,所以才想要通过自首来减少内心的谴责。
当然这些话听听就好了,八成是因为想进医院进行二次灭口时,被堵在病房门口的松田阵平抓个正着,所以才谎称要投案自首。
反正他和森月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被森月背着在看不见天日的小路上行走时,他的身体在巨痛和麻木当中来回转换,他哼哼唧唧意识模糊胡言乱语地说了好多话,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而在被放下看到自己身前和森月身后流了一地的鲜血时,又感觉森月可能要完了。
后来得知森月有醒不来的概率,当真是天旋地转,他连后半辈子要怎么照顾森月都想好了。
没想到迎来了一个最好的结果,甚至森月的伤口恢复的比他要快,另医生们都啧啧称奇。
松田明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之前也一副平静稳重的样子,怎么今天这么奇怪。
“我……我也不知道。”松田阵平看着自己的手,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他那时刚拆完一个炸弹,正要赶往另一处,突然那里就爆炸了,他的脑子像是断掉了一样,感觉萩原研二就在那里。
嘴上大声喊着“萩原!”一边奔跑着,被人拦下告知那里的人大概率已经被炸死。
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看着手机的手颤抖着,直到有人在旁边奇怪地说:“萩原组长不是还在医院吗。”才恍然初醒。
然而即使是来到医院,看到幼驯染笑着和他打招呼,那种“萩原研二已被炸死”的Yin云还是一直笼罩着他,导致心神不宁的他不知不觉间说了好多话,连带着之前对森月差点醒不来的恐惧和不安。
难道是因为森月之前整天想死,这次又差点和萩一起死了,所以他才一直疑神疑鬼?
话说这次掉崖不会是森月故意的吧。
他现在是理解森月说的不安了,天天这么担心着,是挺不安的。
他的视线瞥向森月,在森月看向他时又猛然避开。
可恶的混蛋,他现在连看他都不敢看,一看森月就会想起之前抱着他哭的狼狈模样。
实在是太丢人了,他现在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脸红。
松田阵平掩饰性地又拿起苹果开始削。
没看出什么的萩原研二摸摸下巴,只感觉幼驯染好像脱离了那种情绪。
也许,是被太多人殉职刺激到了?
嘛,拆弹警察确实是相对危险的职业,因为当时森月和景光在一起,所以他干脆就和小阵平选了这个,而且他对自己也是有些信心的,觉得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不过现在看来,小森月说不定又救了他一次呢……
他笑眯眯地看向森月,看向童年的大哥哥,只感觉自己的身边要冒出粉红色的泡泡。
虽然过程艰辛了一些,不过森月却想起来了过去的事,那可是他珍贵的回忆啊。
而且出院后,他还会和森月继续住在一起,因为换药,大概率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触摸森月的身体来拉进距离。
这次受伤还挺值的!
松田阵平把削好的苹果切割好,递给萩原研二和森月,清了清嗓子:“那个,森月……”
在这次森月看过来时,松田没有避开,而是认真地看向他。
“出院后,要不要再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萩原研二:?
“我现在,有点理解你说的不安了。”松田阵平擦干手上的汁水,摸摸自己的微卷的头发:“总之,出院后你也需要有人帮你换药照顾,我可以做好这些,顺便看住你……”
“那我呢?”萩原研二连忙打住说。
刚进来时对我紧张成那个样子,现在就这?
萩原研二心里微妙地想,更微妙的是他发现了松田对森月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太对。
“啊?你不是有家……别人照顾吗”松田阵平说。
“可是我想看到小森月,你不能把小森月从我身边抢走啊。”萩原研二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说。
“呃……”
松田阵平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那一起住?”他说。
萩原研二诧异看着自己的幼驯染,发现他似乎是真的只是想把两人一起照顾好了。
这只是他本能的选择,出于害怕失去,怕因为自己做的不够多而失去重要的人,所以才会按照直觉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在自己的视线下紧紧抱住,就像把东西都叼进狗窝牢牢守护的不安小狗。
“哈哈,哈哈哈……嘶呃……。”萩原研二突然明白了,他笑了出来,又不小心扯到伤口,表情扭曲了一瞬。
“喂萩,你在笑什么啊,只是很正常的邀请。”松田阵平蹙眉看向萩原研二。
“我在笑,我到底在犹豫个什么,还不如你这种想到什么就做下去的直觉生物。”
“有这么说幼驯染的吗,就像在形容小狗一样。”松田阵平半月眼。
“小狗怎么啦,小狗多可爱啊,森月,你愿意和两只小狗住在一起吗?”萩原研二问向森月。
森月看看笑眯眯又暗含期待的萩原研二,和嘴里嘟囔着“谁是狗了。”视线却紧张地看着他的松田阵平。
“嗯,好。”森月点点头。
“耶,狗狗联盟大成功!”萩原研二强行和松田阵平拍手庆贺。
“所以说谁是狗了。”松田阵平应付着幼驯染嘴上不服软,不过看到他们俩鲜明存在的样子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可是下次找到合适的死亡机会又是什么时候呢,森月心里想。
好像有点难。
“停到这里就行。”萩原研二和萩原千速说。
萩原千速停下了车,看到弟弟手脚还算灵敏地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下。
“怎么啦。”
余光察觉到了萩原千速的迟疑,萩原研二停下要开车门的动作,回头微笑地看向他的姐姐。
“萩……你到底想要什么。”萩原千速看着弟弟因为受伤,消瘦了一些的脸颊,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什么?”萩原研二愣住。
“又来了,这幅无所谓的样子,从小你就这样,有事情都放在心里。”
“哈哈,也没有啦。”萩原研二哈哈着敷衍。
萩原研二叹息了一口气:“就知道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我只是想知道,会后悔吗。”
“不会。”萩原研二收敛起笑容,神情认真而严肃。
“那就赶紧去做啊,不要犹豫。”
“嗨嗨,亲爱的姐姐我知道啦。”萩原研二打开车门,向萩原千速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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