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盆里浮满碎白碎白的油花,蓦地叫梅卿想起方才连通判那只手,瘦得见骨,蒙着的一层皮却白森森的发腻。
说来也怪,从前的章弥也是连通判这样的身材,她怎么尽招这些瘦皮干瘪的男人的喜爱?她不知道她的rou,在软缎底下每粒油花都在颤动,发出叮铃铃的清脆的笑声,像无数只嫩手,掐住他们。
她只觉胃里往上顶了顶,犯起一阵恶心。
跨进门内,向左边一望,柳朝如坐在灯下批看公文,烛火跃在他面上,照着浓眉星目,一副玉骨。这又是与连通判等人天差地别的景象了,梅卿忽然理解她娘为什么总喜欢年轻漂亮的相公。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她是爱着柳朝如的。其实具体是不是爱,她也不能够确定。只是仿佛由地窟窿里钻出来,看见一线光,从未像此刻,希望这光照向自己。
叵奈事与愿违,柳朝如只漠然抬了一下眉,又落低回去,“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叫潼山去寻你去了。怎么在人家家里坐这样久?”
门里卷进夜风,往梅卿鼻腔里灌进去,吹得她鼻酸。她袅挪地走过去,修了修神色,妩然地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搭在他肩上,“早就要回来的,连太太拉着不放,非叫我陪她说话。你还忙呢?”
柳朝如诧异地向肩头瞥一眼,淡淡凝眉,笔不落停,“有些公函未批,你去洗漱睡觉吧,近二更天了。”
梅卿那手上握着一柄绢丝扇,在肩那头将他扇一扇,“你不要写了,叫潼山打水进来,咱们一道洗了好睡。”
真是百年难遇的怪事,做了这几年的夫妻,梅卿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言三语四的刻薄人。自然了,柳朝如也一贯是冷面冷心。二人亲热一回,好比过年稀奇,却远不如过年喜庆。
柳朝如不由得斜上眼查探她,把肩膀扭一扭,抖下她的手,“你睡你的,我还有得忙。”
梅卿哪禁得住如此婉拒,一把抽回手,立身往卧房里去,一面嘀咕,“真是给你脸子了。”
然而到卧房里洗漱事毕,她却不愿意睡,将床头的灯挑了又挑。等到三更梆子响,蜡烛烧得奄奄一息,窗外荒芜的月亮显得更大更圆。那光照到地上来,Yin蓝Yin蓝的一块,照得地是冷的,案是冷的,榻是冷的,连床也是Yin冷的。
梅卿向里翻个身,妄图避开。可无论怎么避,那光也追到她身上来,罩在她肩tun婀娜的起伏处,像两处光秃秃的坟塚。
屋外翻书的声音仍然是慢吞吞的,隔着好一段时光,轻轻地,簌簌地响两声。她在那声音里看见那些Yin白的薄纸张,裁得很锋利的边,翻一下,割一下心,翻一下,又割一下心。
蜡烛烧完,这就是济南的夜了,一个既算不上是故土,也不算他乡的地方。她在此地的确是怀着期待等过的,只是岁不我与而已,她只能往更深更黑的地方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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