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到,如果当年我没有死皮赖脸拽着师父一起下山,会不会我们就能在山上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三大门派已是我囊中的火药,碌碌众生则是将焚的枯草。苟延残喘地活一阵子,然后眼睁睁看着我毁掉这里吧。”巫山淮走之前轻飘飘留下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离开了,没管我,也没管我师父。他踩着师父的血,每走一步脚下就开一朵红花,和他很相称。
这座塔就是他观战的烽火台,除了这些房间和阳台别无长物。要我说巫山淮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把我引到这里来就为了让我看我师父的惨状,他把师父绑到这里来就为了让我师父看这城里的惨状,等到大家都变得痛不欲生,巫山淮就玩够了。
我趴在巫山淮曾站立的地方往外远眺。远处的硝烟已经从一处弥散成一片。
我重新被拴在那个小屋里,巫山淮的药让我每天都像一滩烂泥,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缩在房间的角落,巫山淮说的没错,像一条狗。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深刻的恐惧,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怎么样了。
有的时候我隐隐听到远处的金戈之声,有的时候我听到炸药的爆裂声,有时候我听到人的嚎叫和吼声,我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那些声音全都远远的,那么飘渺,让我怀疑究竟是真的还是我因为未知的恐惧产生的错觉。
但有的声音我不会听错。
师父和巫山淮就在这件房的楼上,有时我听到锁链相撞的声音,重物落地的声音,有时我听到一些压抑到极点后爆发出的痛yin,这时候我就拼命地扒住门,嘶哑着声音一遍一遍喊我师父的名字。
有一天我竟然听到一阵琴声,叮叮淙淙的,让我恍惚间回到师父在月下弹琴伴我入眠的夜晚。这阵琴音不如师父的流畅动听,然后我听见有人在唱歌。
是巫山淮的声音。
大约在许久以前,他们双双刚入南央城,共处一屋檐的那段日子里,便是这样一人奏乐,一听唱曲,直到弦崩曲终,最后分道扬镳。
他唱的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哀可怜,哀可怜,哀哀可怜,不忍离,不忍离。
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奚忍分。
我怔怔听着,只看见一轮明月从我心中升起。
我大约真的疯了。
巫山淮每天给我送一次饭和水,我就像他养的动物,他施舍着让我活下去,只为了他偶尔路过的时候能观赏把玩一番。
他轻轻打开门,把碗放在地上,我拖着铁链爬过去,跪在地上进食。
巫山淮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每次来的时候,身上都沾着浓浓的血气。
他像往常一样站起身,转头往门外走。我猛地停下动作,把全身仅存的力气集中在手腕上。
我的手上握着一根针。是我每天收集细灰土,用水和饭粒粘合,然后风干,磨细,日复一日磨出来的。我表现得像个疯子,不代表我真的疯了,我只有一次机会。
我手腕猛地一抖,细针朝着巫山淮后颈飞出,眼看着近了、近了,如果钉住此xue,至多能让人有半刻钟动弹不得。
巫山淮微微偏了下头。
糟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巫山淮的背影顿了顿,但我的针或许稍微起效,但绝对没有飞准。我顾不得旁的,一瞬间用所有的力气往外挣,手脚全都脱掉了一层皮rou,然后全力冲出房门。就在我上楼的时候,我看到楼下巫山淮已经开始有动作。我一刻不敢耽误,冲上楼就看见倒地在一侧的师父,不知道哪里来的最后的力气,我冲过去抱住师父,然后往阳台边纵身一跃。
我最后看到的是巫山淮站在塔上猎猎鼓动的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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