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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通七年春二月,南央大疫。
南央城北临泛水,南依邛山,道路通达,商贸繁荣。是岁天降异象,大蝗,正午无白日,粮食无收,百姓饥,Yin阳差越,变异并见,而后疾疫。
疾病从城西一猎户起始。某日突发高热,不以为意,两三天后越发腹痛腹泻,然后神志不清,开始流血。咯血,呕血,便血,乃至皮肤渗血,衰竭而亡。
猎户死后,与同期饿殍一起掩埋。不久猎户家人相继发病,然后邻里相见者相继发病,相见者又接触相见者,一发而不可收拾,其发病之凶猛、传染之迅速,当世未曾见过。有道是,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死者相枕连途,生者号啼盈市。弃家荡产,比比皆是;鬻妻卖子,在在有之。
在当时,发病之人药石无医,城内医馆被踏破门槛,依然找不到治愈的法子。京城派遣大夫与官吏南下巡行,被困在泛水洪灾处。百姓最后的希望落在暗香谷门派之中,暗香谷派出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与其弟子出山调查,七日之内染病暴毙者竟然五中有三。
“那时候我还没入千机门,我在考学,我娘非要我考进三大门派的。平常我就替人写写文章赚点饭钱。”龙鹤说,“我和我娘就坐在破屋头里,看着外面只觉得天昏地暗,空气里都是血腥味和腐臭味。我就觉得,这人世大约是要完了。”
“所以后来呢?怎么办?”我追问。
“后来,在大家绝望挣扎之际,突然有一个偏方流传出来。”龙鹤看着我的眼睛。
“什么偏方?”我咽了咽口水。
龙鹤盯着我,与我对视,她的眼睛很深,好像幽暗的潭池,我看不出情绪。她甫又垂下眼睛,用她水葱样的指头拈了桌上一小块金丝燕窝糕,轻轻送进我的嘴里。
很甜。
“吃人。”龙鹤说。
吃健康人的rou,可以治瘟疫。这个偏方刚流传出来的时候,没有人信。瘟疫是连着蝗灾出现的,街边曝尸者,不仅有病死的,也有饿死的。那些尚且存活的人要活下去,于是开始吃人。有一位染病者吃了三天人rou,竟然慢慢痊愈,紧接着又出现了几起吃rou康复的示例。一传十,十传百,这个骇人听闻的偏方就成了救命的良药。
一时间,饿殍如被秃鹫鼠蚁掠过一夜枯骨,没染病的穷人割rou换粮,染病的富人悬赏求rou,有人杀子为食,有人弑母求生,瘟疫严重的地方一rou难求,人们当街行凶无官吏敢管,未染病的人掘地三尺躲藏瑟瑟不敢出门。
南央城就在短短几日内,变成了人间炼狱。
我看着龙鹤,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嘴里那口燕窝糕难以下咽,我突然反胃一口呕了出来。
“别紧张。”龙鹤拍拍我的背,“都过去了。”
“那……这法子真的行通了?”
“呵,”龙鹤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很快大家发现这个偏方根本没有用,都是骗人的,已经陷入绝望的人们被骗得昏头转向、孤注一掷,可最后还是一场空。
“这场屠杀之后,人们又开始寻神求佛摆阵祭天,谣言一个接着一个,可没一个管用。最后,是暗香谷联同御医终于弄出了一副有用的药方施与灾民,这场灾难才终于结束。”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深深吸进去。心脏砰砰地跳,跳得我头脑发昏,如此凶险,那我爹娘……
“你看,说了你又难受,”龙鹤靠在桌子旁,想了想又补充,“洱和,希望你爹娘吉人天相,当年有很多人都活了下来,你不必太过难受。”
我艰难地点点头,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第一次萌生了退意。倘若我不去找我的爹娘,我便可以一直相信他们还活着。
若他们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回山里看看我呢?他们不想念我的吗?
我清清嗓子,只觉得喉咙嘶哑,于是岔开话题问道:“龙小姐和令堂如今身体如何?当年不知是否染病?”
龙鹤没说话。
我抬头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染病了,我母亲没有。”
“她信了偏方,为了救我,不在了。”
茶室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我感到口中苦涩,手足无措,我抬起头,看到祝红秋。祝红秋摆了茶点之后就一直坐在龙鹤旁边静静地听,不发一言。
我问道:“祝老板呢?”
祝红秋看了一眼龙鹤,他不愿意多讲,只低声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龙鹤突然笑笑,她抚着祝红秋的肩膀替他答道,“祝老板父亲从京城派人接他,用了通关文牒就入京避难了。”
我说不出话。
我知道我欠下了龙鹤一个人情。我不要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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