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迎春
白茸的腿一直是软的,回到无常宫自己房中后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倒杯水喝,在生死边缘游走一遭,连病都吓好了,一杯冷水下肚愣是没咳嗽。
他惊魂未定,满脑子都是林宝蝉铁青的脸色和昙妃肃杀的表情。
直觉告诉他,昙妃根本不想查案,只是想借此事杀他。他以为他们形同陌路已是极限,但没想到昙妃还想要他的命。
而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昀皇贵妃救了他。
那个害他入冷宫巴不得让他早死无时无刻不想杀他的人竟然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事情完全反了过来,他彷佛坠入迷雾,看不清所有。
正想着,门突然开了,他吓得慌忙缩在墙角,以为是昀皇贵妃反悔又要把他带走,然而再定睛一看,不过是阿衡来送饭。
饭食很差,只有一碗菜汤和一个糙面窝头,但他吃得很香。以前做活时总被别人欺负,委屈得厉害了就想找口井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如今过了两年好日子,再想到死却是无比惶恐,他不要死,他想活。
阿衡来收拾碗盘时,对他说:“浣衣局来信儿,让你明日继续过去干活。”
他突然觉得整件事很荒唐,就是郑子莫把他拉到慎刑司控诉他杀了人,而现在也是郑子莫让他再回去。
第二天,郑子莫见他之后没说别的,直接安排他和另一人清洗木桶。
与他一同做活的人明显十分紧张,常常四处张望生怕落了单,其他人也不敢跟他说话,看他的眼神充满恐惧。不管他走到哪儿,四周都有窃窃私语,可当他看向声音来源时,那些人又都马上停止耳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令他很别扭,他被彻底孤立了。
当然,这样的日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无论是浣衣局的人还是无常宫的都不敢再轻易与他发生口角。
有次,他中午吃饭,分饭的宫人特意端给他一碗多的,还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像他是夺命夜叉。
至于郑子莫,全然不再提起那天的事,仿佛林宝蝉从来没到过这里。
渐渐的,他习惯了这种没人找麻烦的日子。
二月底,天气终于回暖,浣衣局的墙根底下冒出些细细的枝条,先是鲜嫩的绿芽,紧接着几乎是一夜之间,开出细小的黄花。
然而回暖之际,也是浣衣局最忙的时候,各宫各处的铺盖都要换,活计铺天盖地。
一连数日,他都坐在木盆前拆洗被罩,腰酸背痛,双手被皂角水泡脱了皮,一碰就疼。
有时实在累了,他就停下来,看着墙角几株迎春发呆,鲜艳的黄色煞是好看,他想起毓臻宫的花草。
他对植物并不了解,毓臻宫内的绿植全是花匠事前栽培好的,有桃树,松柏,牡丹,菊花等等,力求一年四季都有颜色,只是他从未留心欣赏过,现在想起,真是暴殄天物。
“想什么呢?”郑子莫走来。
“没想什么。”他低下头重新开始干活。
“先别干了,另有事情派你。”郑子莫交给他个托盘,上面是叠好的一摞黄绸布,指着一处勾丝的地方说,“你去趟尚寝局司舆司,告诉孙银,伞扇上的黄绸子送来时有个地方的丝线是坏的,让他确认好,可别到时候说是我们浣衣局洗坏的。”
“伞扇上的绸布都是直接换新的,为何要洗?”白茸记得以前孙银每个月都能领到新布替换。
郑子莫瞪眼:“这我怎么知道,送来什么我们洗什么。你快去快回,别耽搁。”
白茸不想去,但也实在不想再坐在矮凳上洗涮,于是点头应下,往尚寝局走。一路上他尽量压低脑袋,害怕别人认出,好在距离也不远,很快便走到了。
还没进院,就听见孙银用惯常的声调训人,看样子心情很不好,他暗道倒霉。
果然,孙银在见到他之后,Yin阳怪气道:“这不是阿茸美人吗,怎么穿成这样?”
他硬着头皮说明来意,孙银瞅了眼黄绸子,道:“知道了,就这么洗吧。”
他端着托盘要走,只听孙银又道:“慢着,这么急着走吗?”
“还有什么吩咐?”
孙银屏退左右,肥腻腻的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说:“因为你我可挨了三十下嘴巴,这仇应该怎么报?”
“那是旼妃……”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破音,背上火辣辣的痛,失声痛呼。
“闭嘴!”孙银手里多了一根鸡毛掸子,“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丢这么大脸。”说着鸡毛掸子又挥下来。
他害怕手中托盘掉了,不敢遮挡躲闪,只得生生受着,左右摇晃不住喊疼。
孙银体态臃肿,打了几下就气喘吁吁,暂时停手:“早知道你上不了台面,也不看看自己,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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